2012年8月6日 星期一

關於《極度瘋狂》-By 製作人

看完劇本後,我的腦中跳出了一段回憶:

當時我在中部一所熱鬧非凡的大學念書,住在離學校不到五分鐘路程的學生社區中。剛蓋好沒幾年,水泥隔間,入口處還有警衛。每間房都小小的,專為了學生或是要租給學生的投資客而建的社區。靠近街邊的一樓是各種店鋪,在我房間樓下,有一整排開到凌晨三點的泡沫紅茶店。

不知為何,我的左鄰右舍中,沒有熟識的同學,大多是他系的學生。偶爾,我會在夜裡聽見鄰近房間的男女嬉鬧聲,或是球賽中的觀眾歡呼。

斜對門的鄰居,不是學生。據房東的說法,和她一樣是投資客。她們倆各買了這層樓一半的單位,只是房東還有著自住用的透天厝,但那位女士一個人住在這裡。是個很安靜的人,總是穿著黑色的衣裙,偶爾在要去學校的路上遇見她,兩人會相互點頭,微笑招呼。

那天,要出門去上下午的第一堂課,走出房門,就看到她住處門口,站著兩位員警,還有一位像鎖匠的人,正蹲在鎖頭前研究。那陣子我被悶熱的天氣和樓層內的怪味煩著,總想著:隔壁機械系的男生為何不丟垃圾?每每走出門就受到腐敗的氣味侵擾。有時連電梯都不想等,出了門就快速衝下五樓。所以看見了警察和鎖匠,也沒心思多想多問些什麼,

下午五點半,買了晚餐回家。剛走進有警衛坐著的大廳,便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。「妳住哪間?」我回答了自己的房號。「我陪妳上去。」一位警察這麼說。





為什麼?我不解地想。在這住了好幾個月,警衛們應該都認識我啊?還來不及開口,便見大樓入口旁有個免洗塑膠杯,裡面插了一柱香。

「所以妳那間的位置是?」在電梯裡,警察問我。
「出電梯左轉走到底,橫向走道的第二間。」
「那間啊...等等我走妳左邊,妳就不要往我這方向看了,直接開門進去。」

電梯門打開,困擾我近半個月的氣味濃厚地飄進鼻腔。我看見電梯門旁邊也有個插了香的免洗塑膠杯。隔壁機械系的男生和他的朋友,抬著電視,準備進電梯。

警察如自己說過的一樣,走在我的左邊,速度極慢,在我開門時,一直擋住我左方的一切。但我還是看見了,圍著警示帶的門口。

「妳有男朋友或認識的同學,能讓妳晚上借住嗎?」我搖搖頭。不知該說什麼。
「那有任何問題,就打電話去警衛室吧,他們今天會有比較多人留守。」點點頭,轉身關上了房門。

安靜。

平日鄰近房間吵鬧的電視聲、男女嬉鬧聲、麻將聲、電話聲...等等等等全都消失了。我拉開落地窗,站在陽台往下看,露天的泡沫紅茶座位上仍舊擠滿了人,旁邊來往的是剛下課要回住處的學生,或是剛停好車要去逛夜市的人。回到屋內,關上落地窗。

安靜。

這裡總是這麼安靜嗎?我想不起來。腐敗的味道刺激著我的鼻腔,完全沒有食欲。

我需要做點什麼。

拿起看到一半的推理小說...... 我為什麼要在這時間關心偵探是否抓到了殺人犯?拿起電話,想撥給以前的室友,號碼按到一半又放下聽筒...... 我該跟她聊些什麼?斜對門的事嗎?會不會太不莊重了?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,我的房間內,沒有任何只需打開電源,就會發出聲音的物品。

安靜。

說真的,我不怕。我們向來是相互有禮的鄰居,我的人生守則是絕不做無法向人說出口的事。我不虧心、她有禮貌,這無論是生前死後都一樣,究竟有什麼好怕的?

因為我這樣想,所以留住在自己房內是件如此正常又一般的事情,不是嗎?

但我沒想過,寂無人聲這件事,會讓人如此不安。

走回陽台,現在是晚上十點。樓下熱鬧的笑聲一陣陣地傳了上來。

嘿,我在這。我一個人在這。我的左鄰右舍都跑光了,電梯間還有斜對門放滿插了香的塑膠杯。我不知道我的鄰居發生了什麼事。但是我一個人在這。沒有人和我說話。

嘿,這裡好安靜,太安靜了。你們可以抬頭對我笑笑嗎?我想確定我真的存在於此。我想知道你們看不看得見我。我覺得地面踩起來好不踏實。

嘿,有沒有誰要來帶我走?我好像被困在這個房間內了。我的周圍好像有結界,你們真的和我處在同一個世界嗎?

凌晨三點。

樓下的泡沫紅茶店紛紛打烊,我走回房間,關上落地窗。

安靜。

巨大的安靜化為耳鳴,震得我頭痛。

我開始想像起:斜對門鄰居是否也曾經像我一樣,看著他人的歡笑,覺得自己好似身處其中。但微笑地轉身關上落地窗後,只剩下安靜和自己。

安靜。

巨大的安靜。

讓人喘不過氣的安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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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我終究搬離了那裡,誰來幫我搬了家,找到新住處前我究竟怎麼過的,都已經印象模糊了。

但我始終無法忘記那一晚,只有我一個人面對的安靜。

有人問我:「為什麼想做這齣戲?這齣戲的副標題是『一個關於演員的文本』,不是演員的觀眾,看得懂這齣戲嗎?」

但對我來說,那其實是人人共通的情感。當你一個人對抗著本以為能輕鬆面對的什麼時;當你一個人處在與他人明顯不同的狀況中時;當你一個人掙扎著.......

理智和瘋狂的那條界線,有時會過於纖細而至於看不見。

人生如戲,噢?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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